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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接稿,详见置顶

【楚留香手游/少暗】来生方长

非典型,我流少林暗香

并不是一个太有趣的故事


以下正文:

 

——

 

“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说来好笑,我愿终有一日,这天下,再无人寻访暗香。”

 

——

 

“施主,您掉了东西。”

 

暗香站在寺庙的屋顶上,鞋底的瓦片轻轻一响。他低头往下望,禅房拉长的阴影里是个扫地的高大和尚。那和尚手中拿着他风吹落的暗紫围巾,一双似乎带些西域颜色的眼睛瞧着挺正直,却又带些晦暗沉寂。

 

那可不是出家人脱离红尘俗世,甩下七情六欲该有的眼神。

 

他觉着有趣,干脆盘腿在瓦片上坐下,复又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一片晴好,尽是揶揄颜色。

 

仿佛是不管他蹲守半晌,正追杀着的那个香客了。

 

“大师,那您上来还我吧。”

 

高大和尚把扫帚靠在肩上,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偈。

 

“不妥。”

 

假正经。暗香心里哼一声。

 

“有什么不妥?我可知道,你们和尚轻功跳起来高的很,我见过的。”

 

和尚摇摇头,仍是沉稳低声。

 

“我还了施主您,您就要走了。”

 

暗香一愣。

 

“你什么意思?”

 

和尚又抬起眼来,夕阳从屋檐滑落,照在他眼里。暗香瞧得清楚,那几分西域颜色,是一抹朝阳似的金色流光。

 

“施主觉着是什么意思,贫僧便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我走?”

 

“正是。”

 

“为何?”

 

和尚轻轻叹气。

 

“施主,佛门净地,不可杀生。”

 

一下被拆穿了来意,暗香却也不恼,只是复又在夕阳流淌中站直了身子。面上仍然带笑。

 

“怎么,不在你们这佛门便可以了?”

 

和尚不答,只是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暗香远远瞧见那个香客自大殿里走出,便也不再拿这和尚作消遣,几个起落便向那香客寺外必经之路跃去,只留下一道轻盈声音:

 

“假正经,我的围巾便交予你保管了,我改日来取!”

 

和尚看看自己手里的围巾,又抬头往暗香消失的方向望去。夕阳已然渐渐昏暗,朝着山峦之外缓缓沉没。这禅房一隅仍然寂静,仿佛无人来访。

 

他半晌不语,只是摇摇头,将那条一角绣了半支兰花的围巾收回了这偏远禅房中。

 

——

 

和尚与暗香那时都没想到,再见的时机来得有多快。

 

“喂,和尚,帮我个忙。”

 

夜深人静,少林尚在禅房里打着坐。一阵夜风挟带三分血气几分幽香一涌而入,他睁开眼,窗外明月光被寒刃三分,未戴围巾一双琥珀色眼睛月下招摇的暗香,正踩着他的窗沿探身进来。

 

只是脚下却未踩稳,一个晃神便滑了脚,直直往禅房地面摔去。

 

唉,弟子给门派丢人了。

 

暗香在心里向掌门先生告罪,也做好了在这和尚面前出个丑的准备。只是迟迟未感到落地痛觉令人迷惑,他又睁开眼,瞧见那打坐的和尚不知何时一瞬到了这窗边,一双大掌稳稳接住自己这不速之客。

 

檀香同自己这一身血气花香,当真犯冲,不好闻。像是小师妹前几日香阁里做出的失败品。

 

可是这寡言大和尚避开一身伤处抱着自己,却恍惚有那么些熟悉。像是挺久之前,掌门先生自残垣断壁里抱起了某个狼狈孩子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怜惜珍重。

 

只是这和尚的温度,却比清冷的掌门先生还要高些。

 

而兰花大多虽喜凉,却是怕冷的。

 

暗香迷迷糊糊想,回去得快些找小师妹,叫她别把那几只香囊沉进谷中河底,不如给了他,他定会天天带在身边,小心珍惜。

 

傻傻盘算着,带了满身伤从门客围攻中逃了半座城的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少林怕自己碰疼了这人,于是低头看暗香似是睡着的眉眼。意外却发现舒展得很,像是入了一场桃花梦境,无痛无伤,无惧无忧。

 

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终于松快些了。

 

——

 

第二日暗香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睁开眼就是那应天府大牢的准备,真的睁了眼却瞧见淡金阳光流了一屋,淡淡檀香盘绕,简朴得素净。

 

他再抬手看看,身上刀伤已被清洗包扎,白色布带缠得不松不紧。又转头,瞧见一条暗紫围巾叠得齐整放在枕边,一角师姐抢去歪歪扭扭绣的半支兰花摆在最上边,教他一眼就认得出是自己那一条。

 

他慢慢坐起身,手指尖摸摸那凹凸不平的刺绣,嘴角一扯像是笑,眼眶又红了。

 

“绣得还没我好呢。”

 

本来暗香弟子选了这条路活着,就不该知道什么是惧怕。毕竟他们用凡人之躯应的,是官府不肯应,江湖不想应,甚至天地都不愿应之事,若是怕了,恐怕连那座山谷都寻不到。

 

可如今看着这半支兰花他一阵心慌,只觉深深后怕。怕什么?暗香弟子不怕死,只怕回不去暗香谷,再见不着一门师姐妹。虽说男弟子常常受师姐捏揉欺负,可是时时想着他们盼着他们能回来的,也正是师姐妹们。

 

多好。

 

若不把师姐叮嘱要给她绣完的这块围巾好好带回去,自己怕是又要被赶去漫山遍野抓兔子野味了。

 

暗香坐起身想着,却又一愣。片刻后匆匆跳下榻满屋子寻起了笔墨,好在这和尚平日要抄经书,文房四宝并不难寻。咬咬笔头,暗香大手一挥留下一封简信。思索片刻,又解下腰间香囊压在上面。

 

刚刚好可以同师妹说弄丢了,找她要来那古怪味道的香囊。

 

一阵清风拂过,禅房窗户大敞。一封浅黄纸笺在香囊下轻轻扇动。少林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光景。

 

“和尚,我回暗香去了。多谢救命同不报官之恩。本想打些野味谢你的,不过想到你们和尚不吃荤,这法子大约是不太妥当的。留香囊一个赠你,来暗香寻我,可应你三件事,说到做到,此书为证。”

 

字迹疏狂却带些清秀,没什么大家风范,却自有风格。少林拿起香囊,幽幽香气丝丝缕缕流淌,同那人身上味道相比,只少了几分寒铁冷意,淡淡血气。

 

只是少了这些许,便大有区别了。像是有肉无灵,并不完整。

 

少林又放下香囊,对暗香不告而别一事,却无半分不悦。

 

没办法。他对自己说,藏经阁那的猫,不也是这样吗。

 

打这么久交道,早都熟悉了。

 

——

 

暗香回谷里养了几日,有医阁照料身上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个全乎。当他以为这次就这么风平浪静结束时,师姐气势汹汹杀来了他的住处。

 

顺带那条绣完了剩下半支兰花的围巾。

 

他真傻,真的。暗香单知道香阁师姐妹鼻子灵,却不知道她们的鼻子有这么灵的。毕竟阁中不收男弟子,他上哪知道去呢。

 

不就是在那和尚房里放了半日么,怎么就被闻出来了?

 

师姐屈起指节恨铁不成钢敲他护额,说他这时候了还敢走神,明天便赶他去华山抓兔子。

 

“华山哪来的兔子啊,有也冻死了。”

 

暗香叫屈。师姐是越来越坏心眼了。

 

师姐说那便去武当。

 

暗香才不上当,他听说有个师兄也被打发去武当给师姐找好吃的,至今没回来。

 

师姐说你知不知道到底错哪了?

 

暗香精神一振,知道这便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他思索片刻,郑重回答,檀香不好闻。

 

师姐二话不说,直接拎着他去给蔓薇师姐扫积压下的兔笼。

 

暗香看着一仓库的笼子,愣了。

 

——

 

蔓薇师姐的兔子三个月一换,这是暗香弟子都知道的常识。所以在水边勤勤恳恳洗了大半日,那堆兔笼还剩半个屋子。

 

惨啊。

 

香阁小师妹腰上挂着她新的成功作溜溜达达来水边找暗香,问他是不是要自己手上这几个失败作。

 

暗香点点头,正欣慰于自己在师妹面前总算还有些尊严,却只见可爱的小师妹痛心疾首皱起一张包子脸,对他说,师兄来,师妹给你讲几个故事。

 

于是暗香一边洗兔笼子一边听蹲在一边的小师妹讲了一下午的话本故事。故事各有区别,只是共同点在于都是杀手与和尚的恩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而且最后结尾真是一个比一个惨。让人不禁怀疑创作这些故事的话本作者究竟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暗香听得头昏脑涨,直到夕阳西下小师妹讲到再没有故事可讲时,才算是告一段落。

 

“所以师兄,这香囊我可以拿去沉河了吧?”

 

小师妹站起来活动手脚,浑身透露出打了胜仗的气势。

 

“不啊。”暗香洗完最后一个兔笼子,“给我吧。”

 

片刻沉默过后,小师妹把香囊往暗香怀里一扔,气呼呼走了。

 

没一会小师妹又气呼呼回来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师妹身上香囊味道都烈了几分。

 

暗香把香囊往怀里一揣,警惕道:“师妹,给都给了,可不能再还给你。”

 

“我才不要呢!”小师妹年纪虽小却已有大师姐三分气势,“师兄你同我来,有个人要见你。”

 

“谁啊?”暗香跟在甩着香囊蹦跳走路的小师妹身后,朝着兰亭暮居走去。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却又打消了念头,毕竟这暗香谷,也不是那么好寻的。

 

更何况自己走了也还没几日,哪会这么快便追来呢?

 

——还真的会。

 

站在用同样痛心疾首眼神看自己的师姐妹面前,暗香甚至连怎么跟眼前这和尚打招呼都不知道了。

 

半晌,他沉痛挤出一句。

 

“……你来了?”

 

——

 

暗香被师姐打发去陪不请自来的少林转转,好让她们眼不见心不烦。

 

他带着和尚在这一天有大半日黑漆漆,十天有八天下雨的暗香谷里四处瞎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是来找我履行承诺的?其实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你要是有什么非杀不可的人那倒除外。只是我答应的事绝没有不作数的一天——”

 

“非也。”

 

少林立掌念一声佛偈,仿佛在同佛祖告罪。

 

“贫僧是来道谢的。”

 

暗香颠三倒四的话卡了壳,小山亭外飞瀑淙淙声清晰入耳。他不自觉伸手揪揪脖子上那条暗紫围巾,眨着眼茫然半晌,问道:“你谢什么?”

 

算来算去,是自己先跑去扰乱佛门净地,先是托付了一条围巾给这个和尚,然后又匆匆忙忙托付了半条命给他,实在自说自话不讲道理,他想想都觉着自己又在给自家门派丢人。

 

不论怎么说,都没有这和尚来谢他的道理。

 

若是这和尚是同那些整日痛心疾首要渡他们脱离这杀业苦海的秃驴一样也就算了,他们天天替师姐将那些人打下山去,早就一回生二回熟,怎么应对心中都有谱。可是这和尚当真奇奇怪怪,反倒让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暗香这头反复琢磨着,少林却也不接话,只是微微阖眼,再没有作声。

 

山谷入了夜,廊桥山亭间飘飘忽忽点起零星灯火。暗香瞧着这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的和尚,无奈叹气。

 

“你这和尚,当真是个怪人。”

 

可是率先招惹人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怪人呢。

 

——

 

少林来的时候,暗香便已经差不多养好了伤。拒绝了师姐嘱咐再养几日的盛情,匆匆忙忙接了张榜,暗香便要拉着和尚出谷去。

 

再呆下去,当真是要被这群食人花似的师姐妹们消遣死了。

 

暗香的女弟子大多美得清艳入骨,美得肆意凌厉风月无边,是谷外不论何处都养不出的独特气质。而若说她们是锋利如刃的月色清辉,那么对比之下男弟子便是夜里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的昏暗阴翳。他们更安静,存在更淡薄,隐匿于光芒之外,只为了黑暗里一瞬剑刃流光。

 

所以在谷里,男弟子们只有被师姐妹玩弄的份。

 

所以虽说不时回去看看是不错,但天天在谷里,也确实受不住啊……

 

暗香甩甩手中缰绳,在开阔官道上纵马奔驰起来。暗紫的围巾在颈后飘摇,马蹄下的尘土扬成一片。未到正午的阳光明亮却没那么晒人,自高远晴空灼灼投下,天地间一片光芒耀眼。

 

少林不是苦行僧,出门远行照样是驾着马匹。他慢悠悠缀在暗香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看那个暗紫身影松开马儿缰绳张开双臂,一阵风远远扑面而来撞进他怀里,少林听见他爽快的笑声,像只鸟儿在这天空下盘旋,无拘无束。

 

他牵牵嘴角,斗笠下也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兰花再如何喜湿喜暗,终究也须得见光,才能盛放。

 

——

 

同行的一路上,暗香也盘算了许久,自己怎么就和这和尚莫名其妙关系亲厚了起来。

 

这和尚与他打过的数打秃驴感觉不同,也与门中同性弟子不同。不是同门,不是对手,也不是目标,暗香听着马蹄哒哒,细细思索,电光火石间,忽而悟出一个道理。

 

这大约就是,江湖常说的朋友吧。

 

他刹住马,调转了头一个轻功腾跃落在那和尚马背上。将眼前那斗笠一抬,凑近了笑道:“和尚,我想明白了。如今,咱们算是结义朋友了吧?”

 

少林猝不及防被掀开了斗笠,淡淡冷香与寒铁气息扑到他鼻尖。眼里被一双带笑的琥珀眼睛占去大半注意,黄昏夕阳流过林间树梢,淌在暗香眉眼上,恍惚间竟与禅房初见巧合般地相似。

 

当真好看得晃了人眼。

 

心底一瞬叹息,少林闭上眼,知晓了自己这七情六欲,果真一点也没能断净。

 

“……自然如此。”

 

“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在谷外交朋友。没想到居然会是和尚。”

 

暗香得了回答,便又起身轻巧跃回自己马背上,与少林并肩前行。

 

“能得施主一友同行,也是贫僧之幸。”

 

“我还以为你们和尚都讨厌我们暗香门下弟子呢。”

 

“……”少林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临到了嘴边却复又合上,换了句其他的话语,“不行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暗香转头朝他笑起来,“你们居然还有这般说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施主身上并无太多戾气。虽造杀业,却也救了世间人脱出苦海。”少林淡淡道,“俗世因果牵扯,终有应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贫僧尚不过肉体凡胎,不敢多加评断。”

 

“这话我喜欢。”暗香道,“因果应报。世间合该有这法则。我们暗香最信的,就是这替天行道之路。”

 

“我们的命,都是同天抢,同人争,才夺回来的。以恶断恶,以杀止杀,乱世间才能开拓几分明净。我不怕苦痛孤独,只怕世间有冤屈,有血海深仇不得报——这条命,注定是要用来走这条路的。”

 

“不过,”暗香赶着马向前几步,话锋一转,背对着少林道,“能像现在得一友人,也的确,胜过我独身前行。”

 

月上柳梢,清辉落地。少林看着那月色里缥缈的身影,只感到那个人即将渐行渐远,直至没入黑暗里去,再不得见。

 

他心头一震,手中缰绳松脱,万分痴缠欲念苦辣酸甜终于溢出闸门,扯着胸膛里一颗心向下不断坠去。

 

孽缘横生,孽缘横生……

 

“和尚。”

 

暗香的声音越过片片清辉。

 

“我问你,若我哪天死了,能同你死后到一处去吗?”

 

——

 

他说完却又笑了。低声道,决计是不能的吧。

 

——

 

赶路到半途,两人进了一座小城落脚。这城虽小却有一条蜿蜒河水流过正中。桥梁沟通小城东西,似乎是有什么节庆将至,将至黄昏,城里热闹得很。

 

落脚处的客栈小二能说会道,还不等暗香问便兴高采烈讲了个底掉。原来是这处独有的风土人情,这时节要向河神献上祭典,感谢一年来的富足平安,再许愿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暗香听得有趣,又远远听见好像河畔锣鼓喧天,有了几分意动。少林看他这感兴趣的模样,便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这时暗香却又犹豫了。他出谷几年,总归偶有失手。若是去应天府看看通缉榜,也能找到他像了七八分的画像。平日他总要避开人口密集之处,或是戴着易居出品的人皮面具行走。叹了口气,正准备拒绝,却见少林那双温暖手掌伸过来,替他解下围巾,又重新系好。

 

这次挡住的便不只是个下巴尖,而有半张脸了。

 

暗香起初一愣,等少林系好围巾,便已经恢复了平日语调,打趣道:“知道么,小时候师姐逗我说男弟子的围巾不准拿下来,若是被人看了全脸,就得以身相许。吓得我那几个月睡觉都不敢摘下来。”

 

少林瞧着他,平日不怒不喜的脸上忽而淡淡一笑。

 

暗香心头又是一跳。

 

只听见和尚那正经的醇厚声音道:

 

“那如今,施主怕是连下辈子也要许给贫僧了。”

 

——

 

假正经!暗香又一次如是腹诽。

 

只是不过半刻钟,已经走进街市的暗香就忘了这码事。虽说他一直称这世道昏暗,但终究也还不到民不聊生的地步。特别是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小城,住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给自足,大多时候都过得自得其乐。加上时值节庆,这城里更是喜庆热闹,一片太平景象。

 

不知不觉地,故意走在前面不理会少林的暗香,又慢慢落后,同他走到了一处。

 

少林也不说破,只是虚扶着暗香肩侧,带他避开街上来往的人流。

 

河水淙淙,灯火憧憧,排排灯笼挂在街市上,温和辉煌。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推销着自己摊上的应景小玩意,人声错杂,初夏的夜风里全是烟火气息,一盏盏男男女女放下的河灯在水中闪烁,同银河般流去。有焰火声响起,暗香抬头去看,砰地一声,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小贩同两人推销河灯,暗香看着形状精致,便放下铜板买了两盏。小贩热情地替他们点燃里面的蜡烛,又要借两人炭笔,暗香却摆摆手,笑道不必。

 

他的愿望,写上去就太重了。

 

这本是许愿风调雨顺用的,红尘俗世的人却总是贪心,明知无用,却还非要加些自己那微小又郑重的愿望。也不知道河神是不是每年这时节都会拿这些人寻寻开心。

 

暗香下到河道边,摆弄几下河灯,塞进少林手里一盏。然后便很是郑重地捧着自己那盏放进了河里。少林看着他闭上眼双手合十似是认真许愿,犹豫片刻,也将手中河灯流进了河川。

 

烛火摇晃着,轻轻碰撞又分开,漂向了前方。

 

直到河灯漂远,暗香才站起身来,拉着少林几个轻功跳上街边屋顶。此时已经有人放起了孔明灯,浅黄的纸灯笼三三两两向天空升去,夜幕星空下,远远一片灯火连绵。

 

“和尚,你放河灯时许了什么愿?”

 

夜风拂过暗香发梢。少林看着他转过头来看自己。

 

他摇摇头。

 

“贫僧并未许愿。”

 

“是出家人清心寡欲,”暗香看着少林那藏了金色流光的眼睛,第一次见面时那几分晦暗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只留平静,“还是已经实现?”

 

不待回答,他又笑了。锋锐舒展,像终于在月下盛开的兰花。

 

“算了,当我没问。”

 

“……贫僧谢施主,有三事。”

 

他不问了,少林却要答。只是这答案迟了多日,跨了时空。

 

“一是谢施主替贫僧断了同尘世间最后的仇怨。”

 

“二是谢施主敢以命相托,信贫僧心有慈悲。”

 

“三是谢施主,愿与斩不尽妄念痴嗔,断不净红尘俗世的贫僧,以友相称。”

 

河对岸又有焰火腾空而起,映出少林眼里那金色暗光。

 

暗香未同旁人说过的,他自小悄悄喜欢着的颜色。

 

“你这和尚,当真是一板一眼。也不知究竟该说是假正经,还是真无趣了。”

 

暗香扭开头,远远望着焰火升起那一边。

 

“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寄托万千痴嗔的河灯顺流而去,暗香站在漫天孔明灯下,眉眼尽是锋锐。

 

“说来好笑,我愿终有一日,这天下,再无人寻访暗香。”

 

愿天下河清海晏,再无冤屈不公,谷中再不会有哭诉哀鸣,他的师姐妹们再不用以杀止杀,以血止血。

 

能在红尘俗世,享微末幸福。

 

——

 

“会有那一天的。”

 

“今生等不到,自还有来生方长。”

 

——

 

暗香同少林在半途分开。少林要回寺中去,暗香要追踪红榜上那个害人家破人亡的目标。

 

“就此别过了。”暗香骑在马背上,朝着少林笑道。

 

却不说日后再见。

 

少林点点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在原地看着暗香调转马头,背对着自己,在马蹄声中渐渐远去。

 

此时天光正明,无一丝阴翳。可少林分明见得远远一片漆黑,似要将暗香整个人吞没进去。

 

他闭上眼再睁开,暗香的身影已然在道路尽头消失了。

 

——

 

暗香只揭了一张榜,这次却要杀两个人。

 

他替别人报了许许多多桩仇,如今终于轮到为自己复仇了。那另一个人的榜,是他自心中揭下,是满门之恨,是须得他亲自去杀,才算了断的仇怨。

 

只是盼了许多年,终于得了这一次机会。可即使如此,这人仍旧并不好杀。同上次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拎着磨得寒光闪闪的双匕,暗香从怀中摸出小师妹做的香囊,系在腰间。几丝檀香溢出,他自高墙上跃入庭院。直到了门客护卫向他齐齐亮出刀刃的一瞬,暗香想着,没什么好怕,他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今生太短。也还有来生方长。

 

他拆开双刃,杀向仇家藏身之处。

 

——

 

可那天与人拼上一条命同归于尽的,不是暗香,是少林。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仇家已经身首分离,少林武僧当真名不虚传。只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而他不仅要杀还要救,天底下向来少有这般双全的好事。于是一条命抵出去,换得报了一桩血海深仇,救了另一条同他纠缠的命。

 

“你且撑住,我带你去寻医斋人——肯定,肯定是治得好的……你这和尚,来做什么,来做什么啊?”

 

“……我不愿你死。”

 

少林靠在他肩头,一身翻涌血腥气遮住了淡淡檀香。他缓慢开口,只是想着,如何能让这人安心些呢。

 

“你说应我三件事……一件便够了,答应我,好好活着。”

 

“——凭什么?你要死轻易,却叫我在这世上残喘苟活?我没准你死!不许说这些话!”

 

暗香算是怕了,怕得牙齿都在抖。师姐教他不许说那些交代后事般的话,不吉利。他现在也不准这和尚说,他不准这和尚死。

 

这和尚死了,这一生,也就遇不见第二个了。

 

少林弯弯嘴角,大约是在笑。

 

——和尚,我问你,若我哪天死了,能同你死后到一处去吗?

 

“我已经造了杀业……你不必担心,死后,我们总会去一处的。”

 

——和尚,你放河灯时许了什么愿?

 

“我不敢许愿,可我想这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七情六欲断不干净,我大约,还是算不得出家人吧。”

 

今生还是太短。我看不见你长命百岁,也等不到世间清明,只是弥留之时能同你在一处……这大约也可算得上,一生了吧。

 

“我注定,是要同你有一段孽缘的……”

 

——

 

后来如何了?

 

香阁的小师妹,再没见过师兄用那只带些檀香的失败香囊。

 

——

 

“施主,您掉了东西。”

 

暗香站在屋顶上,那声音同黄昏的风吹过半长不短的回忆,一片水面扬起层层涟漪。时光像被静止拉长,又收束在那个多年前的黄昏。他想,我似乎是,大约是,应当是,又回到了过去吧。

 

他恍恍惚惚低头去望,拄着大扫帚的小沙弥正举着那条围巾,眼神清澈又正直,像未打磨过的原石,还未经俗世红尘沾染,同那个七情六欲断不干净的冒牌和尚,当真一点都不一样。

 

连那条围巾,也不是当初半支兰花又染了檀香那一条了。

 

于是他醒了。

 

不像,怎么会有人像呢。

 

暗香笑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霎时清清明明,漾起万顷水波。

 

“小和尚,你留着吧。”

 

小沙弥瞧着那个暗紫的影子在黄昏的夕阳里纵身跃去,几个起落,消失在这寺庙外的茫茫金陵中。他合上掌,懵懵懂懂念了句佛偈。

 

然后他转身扫地,此生再也没见过那个身影。

 

——

 

有些人,有些缘,今生遇见一回,便足够了。

 

不过不要紧,毕竟来生方长,有得是今生阴差阳错,造化弄人错过的青春时光,大好年华。

 

真的不要紧。

 

来生方长。

 

“看来我注定,是要同你有一段孽缘的。”

 

FIN.


——

好久不写东西了,最近开始玩clx,少暗真好嗑

算是交个党费,不知道tag有没有打错

6500修菜鸡暗香成男邀您渔村在线激情砍树,坐标锦瑟丝弦,id信安

有缘下一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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